【文化中国行】
邂逅团城:夏日里的历史遗珠
■ 常玉国
夏日,阳光炽热得像融化的金子,明亮滚烫,我怀揣着对自然与历史的双重向往走进北海公园。满湖的荷花正开得酣畅,粉嫩花瓣在碧绿荷叶间舒展,像被晨光吻醒的睡美人,微风拂过时,连空气里都浮动着荷香与水汽交织的清甜。抬眼望去,白塔如一支玉簪插在蓝丝绒般的天幕上,塔影倒映在湖面,波纹晃动时,仿佛千年时光也在粼粼波光中轻轻震颤。
荡舟、赏荷、看白塔,直到日头给湖面镀上一层暖金,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。转身时,却在北海南门西侧发现了一方被喧嚣遗忘的角落——团城。它像一本被岁月磨旧的线装书,静静立在车水马龙旁,青灰色的城砖上仿佛还留着古人的体温,只等有缘人翻开扉页。
团城的入口极窄,与北海公园的朱漆大门相比,更像是历史特意留下的隐秘通道。我穿过低矮的门洞,石阶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回响,仿佛是古城在低声问候。登上城头的瞬间,喧嚣突然被隔绝在外,眼前古树的浓荫如墨汁滴到宣纸上,瞬间晕开一片清凉的静谧。
团城是一座高4.6米,周长276米,总面积4.55平方公里的砖砌圆形小城。在城上,古树名木众多,仅树龄300年以上的古树就有17棵,其中最为著名的当数两棵金代古松,它们如青铜铸就的守护者,树根盘曲着扎进城土深处。一棵是“白袍将军”白皮松,它的银白树皮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,枝丫如出鞘的剑刃向天空伸展。我伸手触碰,竟感觉指尖传来一丝凉意,恍惚间,仿佛眼前是一位身披银甲的老将,他沉默着,却用八百岁的年轮诉说着风雨沧桑。另一棵是“遮荫侯”油松,它像一把撑开的绿绸伞,枝叶密得不透阳光,站在树下,忽然想起乾隆皇帝在此纳凉的典故——当年的帝王是否也像我一样,在暑热中贪恋这方荫蔽,才会兴致勃勃地封树为侯?此刻的风穿过松针,沙沙声里似有旧时光的回响。
玉瓮亭内,渎山大玉海如一头沉睡的巨鲸,青玉色的身躯上雕刻着十几种生灵:龙与螭在波涛中翻腾,鲤鱼摆尾时仿佛能溅出水花,螺壳上的纹路清晰可见。当得知这件元世祖忽必烈的酒器曾沦为咸菜缸时,我不禁想象着它在历史长河中辗转的模样。而此刻的玉海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,像是在对每个凝视它的人说:“我还记得。”
承光殿内的白玉佛让我喉头一紧。他左臂上那道深深的刀痕,在洁白的玉质上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。八国联军的刀光早已黯淡,但这道痕迹却凝固成永恒的痛。我并非信徒,却在此刻深深鞠躬——为这尊佛像从缅甸到北京的万里辗转,为它在战火中承受的屈辱,更为那些在历史中沉默的文明印记。抬头看时,佛像的眼睛低垂着,而我竟在那抹玉色的沉静里,读到了超越伤痛的坚韧。
站在团城城头远眺,故宫角楼的飞檐挑着晚霞,金鳌玉蝀桥如银链横跨太液池,犀山台和云水榭若隐若现,北海白塔与绿树碧湖相映成画。风从四面八方涌来,带着不同时代的气息——有元明清的宫墙柳色,有近代的炮火硝烟,也有此刻游人的轻声喟叹。我闭上眼睛,感觉自己像一枚投入历史长河的石子,在古今交织的涟漪中,与这座小城共享着片刻的宁静。
团城太小了,小到十分钟就能走完一圈;但团城又太大了,大到装得下近千年的光阴。当我离开时,回头望见城墙上的砖缝里长出了几株小草,在夕阳下微微晃动。这或许就是历史的魅力:它从不声张,却在每个角落埋下惊喜,等待某个夏日,与某个偶然闯入的灵魂,完成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。而我知道,这场邂逅并非终点,团城的故事,还在等着下一次聆听。
(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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