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山川风物】
心泉不涸
■ 陈贞奇
久困于市廛的樊笼,心底总盘踞着一份对山野的深切向往——向往那无边的岑寂,草木吐纳的清气。当文友邀我深入沂蒙腹地,登山览胜的夙愿终得成行。然而归来后,萦绕心头的,却非层峦叠嶂的秀色,而是山中那点点滴滴、仿佛永不停歇的泉声。
这片岱崮地貌深处,曾因山道崎岖、水源稀缺而贫瘠异常。文友坦言,早年未敢邀客,只因取水维艰,一瓢洗碗水也需省用再三,遑论沐浴涤尘。如今山路通达,户户掘井,那清冽的泉水,竟已是俯拾皆是的寻常。
翌日清晨,我们攀上芦崮东侧的山岭。行至半途,文友忽指一处洼地:“看,此即古称‘水源’之地。传说此处不涸,山下梯田便得滋养。”拨开丛生的荒草,但见石缝纵横,早已不见涓滴。岩壁上斑驳的碳酸钙沉积,如大地无声的史诗,诉说着真相——那洼地本无泉眼,实乃高处云雾凝结、天雨渗透,沿石隙千回百转,终汇于此。
沿山涧下行,一巨大深坑赫然眼前,深逾十米。正疑为古人蓄水遗迹时,幸遇田边老农解惑。他拄锄长叹:“此乃当年引西山水库开凿的‘气眼’,为深隧通风之用。奈何天意弄人,施工突遭塌方……”工程就此夭折,深坑遂成山神震怒的“铁证”,徒留荒野。一场耗七载光阴的引水壮举,终随锄头入土而沉寂。我们追问:“后来水源何解?”老农遥指山下:“山下小水库解了庄稼的渴。”
暮色渐染层林,行近村口,见一老妪正持桶接引山泉。泉水自铁皮斜口滴落桶中,水珠溅跃如碎玉,点点滴滴自成韵律,与风摇万叶之声浑然交响。石砌的水槽不足两米见方,却浸透了悠悠时光。“这泉水……可饮吗?”文友探问。老妪泰然应道:“喝了一辈子哩,甜得很。九十多啦,身子骨还硬朗。”再问:“大旱时,可曾断流?”老妪微笑道:“再旱的天也没断过,只是流得缓些罢了。”回望远山苍茫如黛,再凝视老妪沟壑纵横的脸庞——那竟是岱崮群山的缩影!她言语间自有一股屹立千载的从容,恍然间令人顿悟:她何尝不是一座行走的山峦——以血肉承风霜,以脊梁担岁月。
她的子孙,有的已如溪流出谷,汇入人海;有的仍扎根故土,栽种蜜桃,汲引深井之水,延续着山与人的血脉。
临别之际,山路旁机声突突,原是现代打井车在勘探。询其究竟,师傅笑言:“如今探水精准,深掘之处,必有甘泉。”山风拂过荆丛,清气沁人心脾。回望苍茫群峰,那点点滴滴的泉声,再次自心谷深处响起。
原来,所谓神迹,不过是人心深处那涌动不息的生命渴求,在天地间激起的深沉回响。
(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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