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文化中国行】
侗寨里的“风”
■ 时春香
费孝通在《乡土中国》中把乡土文化比作扎根大地的老树,“从泥土里长出过光荣的历史,自然也会受到土的束缚。”这番思索映在肇兴侗寨的鼓楼檐角下,随着晨曦里的炊烟袅袅升起,愈发显出分量。
肇兴侗寨卧在黔东南的群山间,吊脚楼依着山势叠成梯田模样,青石板路泛着岁月的光泽,连掠过寨门的风都浸着糯禾的清香。这里的家家户户,早把“饭养身歌养心”“栽树护根人护命”的老话,酿成了日常里的酸甜苦辣。
寨子里最珍贵的记忆,不是风雨桥上的雕花也不是酸坛里的腌鱼,而是鼓楼旁学校窗棂里飘出的读书声。肇兴侗寨的陆勇妹——这位省级非遗侗族服饰技艺传承人,带领合作社绣娘们将靛蓝染布推向世界。她们的“深山蓝”系列曾亮相国际设计展。她总爱用侗话对寨里娃娃讲:“蓝草染布要九浸九晒,人活世上要百炼成钢。”这道理泡在染缸里,也浸在肇兴人的书包夹层里。去年寨子考上北大的后生,临行前在寨口古枫树下埋了坛重阳酒,寨老们吹着芦笙唱:“酒香不怕山路远,人勤自有天照应。”
党员家的门风,在寨子里看得最真切。老支书梁瑜良家的火塘边,常年挂着一块“守信重义”的木牌。他家儿媳每天晌午都给独居老人送油茶,竹篓里的酸肉总留着最肥的那块。寨里人劝她顾着自家,她边擦着灶台边笑着说:“阿爹常说,党员家的门风不是刻在木牌上,是烙在人心里。”前年山洪冲垮了孟滩桥的石墩,梁支书领着党员突击队连夜抢修,自家备着起新屋的木料全垫了桥基。寨里银匠敲着烟杆感叹:“梁家的门风就像陈年米酒,年头越久越见真章。”
在这片延续着“稻鱼鸭共生”古法的梯田间,侗家人的农耕智慧与自然共生。六十里外的从江县,正是凭此系统被联合国粮农组织列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。春耕时分撒下鱼苗,初夏放入雏鸭,待到金秋收获,一亩水田能出三百斤红糯米、五十斤稻花鱼和二十只生态鸭。这份农耕智慧,正如寨老们吹奏的芦笙曲,既守着祖辈的调子,又应着时代的节拍。
侗寨的根脉,藏在踩堂舞的芦笙曲里。每年谷雨时节的全寨“月也”,后生们绑着黑布头巾,姑娘们戴着白银胸牌。就连寨老们吹的调子,仍带着新中国成立初期侗戏班进京汇演时的刚健。八十岁的歌师吴平端教小孙女摆弄琵琶:“芦笙调子要吹得稳,做人要行得正。”前年秋收时两户人家为田埂闹得脸红,几名党员请来寨老在鼓楼摆了合拢宴,三碗苦酒下肚,芦笙曲里化开了疙瘩。如今老人们摇着蒲扇念叨:“要搁旧年月,早请鬼师来跳神。现时有党员领着,寨规立得正,人心就顺溜。”
最暖人的是肇兴的夜。吊脚楼里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,像银河倾泻在山坳里。哪家遇上难处不用张嘴,对门的叔伯会扛着犁耙来帮手,隔壁的婶娘会端来热腾腾的油茶。去年雨季连场暴雨冲垮了染坊地基,全寨人打着油纸伞连夜抢修晾布架。找到第十三个山头时,陆勇妹搂着乡亲们直抹泪:“我们侗寨的根脉,就是风雨桥上的榫卯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。”
我曾认为,有些路啊,只能一个人走。但在肇兴侗寨,这条路却永远有乡亲们的火把照着。它是春耕时的换工帮衬,是秋收后的长桌宴席,是党员冲在暴雨里的背影,是家家户户火塘里不熄的炭火。当山风掠过千亩梯田,当芦笙震响八寨鼓楼,这个侗寨的故事,正像寨尾那株三人合抱的古杉,根系紧抓着红土,枝丫托举着流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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