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往事如铅】
灶膛里的童话
■ 子安
柴火在灶膛噼啪炸开年轮里的故事时,腊肉的香气便顺着梁柱爬上房梁。外婆往灰堆里埋红薯的动作,像在藏一窝毛茸茸的黄昏。铁锅边缘冒出的白汽模糊了玻璃窗,我在氤氲的水雾里,看见童年的自己正在灶台边偷吃酒酿圆子。
青砖砌的台面沁着苔痕,竹制蒸笼的缝隙里常年游走着糯米香。外婆用火钳拨弄柴堆的动作,像在梳理一只沉睡的凤凰羽毛。我常蹲在松针铺就的蒲团上,看火苗从柏枝里探出橘红的舌头,将铁锅底舔出焦糖色的光斑。灶间竹匾里晒着新收的鼠曲草,我们准备清明时将它揉进青团里,顺带把整个春天的绿都包进褶皱的皮囊中。
三伏天的灶膛是慵懒的猫,蜷在阴影里打盹。竹筒饭的清香从裂开的笋衣里溢出来,裹着几粒偷渡的萤火虫。暴雨突至的傍晚,湿柴在灶膛里呜咽,浓烟倒卷着扑向天窗,把雨丝染成灰鸽子羽毛。外婆解下围裙当扇子,火星子便追着布角飞旋,在潮湿的空气中划出转瞬即逝的银河。
我最爱偷舀铁锅底的锅巴。刚揭盖的饭甑蒸腾如小火山,米香里掺着竹篾的清苦。锅铲刮过锅底的脆响,惊醒了梁上打盹的家燕。焦黄的锅巴掰开时有琉璃碎裂的声响,就着腌渍的杨梅汁,酸与脆在齿间炸开细小的闪电。如今超市卖的即食锅巴规整如邮票,再寻不见那道蜿蜒的焦痕。
霜降后的灶膛变得贪吃,吞下整捆整捆的油茶树枝。煨在热灰里的陶罐咕嘟着枇杷膏,琥珀色的膏体里沉着整座后山的咳嗽声。冬至前夜,外婆总要蒸米粿,面团在她掌心翻飞时,总漏下几点雪白的面粉,恰似早开的梨花落在青石板上。
拆灶那日,锤子敲碎青砖的闷响惊飞了二十年的炊烟。陈年的火灰扬起来,在半空开成转瞬即逝的蒲公英。我看见童年的自己从裂缝里钻出来,发梢沾着酒酿的甜气,口袋里掉出烤焦的栗子壳。新装的煤气灶泛着不锈钢的冷光,像块未及书写故事的石碑。唯有墙角残存的烟痕,仍保持着火焰最后的舞姿。
暮色漫过空灶膛时,我听见梁上传来细碎的响动。或许某粒未燃尽的火星,正借着月光织补往事。那些被铁锅蒸发的晨昏,在水泥墙面上凝结成盐白的霜花,等某个清晨,重新被柴火的温度唤醒成滚烫的黎明。
本报拥有此文版权,若需转载或复制,请注明来源于中国政府采购报,标注作者,并保持文章的完整性。否则,将追究法律责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