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人世间】
灯火可亲
■ 缪菊仙
除夕将至，不由又想起小时候父母常说的话：大人怕过年，小孩盼过年。而如今，衣食无忧，这个“怕”与“盼”似乎不复存在。但每每忆起小时候的年，依然甜蜜在心。
我八岁那年的除夕，家里因盖新房而欠了亲朋好友不少钱，那个年过得特别简单。鱼肉只购了少量，母亲还得盘算着正月待客用。家里养的鸡鸭尽数被父亲拿去县城售卖，来年还得给我们姐妹俩交学杂费呢。
记得那个除夕特别冷，天阴沉沉的，在寒气中，一切仿佛结了冰，空气也像快要冻结的样子。父亲坐在灶膛边，不住地往灶里加柴，干干的劈柴在灶膛里噼噼啪啪响着，闪着灼人的光。母亲在灶头热气腾腾忙开了，正筹备着年夜饭。
关门吃年夜饭的时候，父亲尽管阔气地打开家中所有的灯，但灯光仍是昏黄的，时而因农村电压不稳忽明忽暗。桌上的菜红白青绿，热气氤氲，一桌小清新。
年仅6岁的妹妹一看桌上少了鸡鸭鱼肉，一下子噘了嘴。母亲笑吟吟地说：“过年啰！今年，我们家住新房，以后一年比一年好。”善编乡俗俚语的母亲开始一一介绍她的“年夜大餐”：“你们看，豆腐豆腐，越吃越富哦！”“吃了八宝菜，吉祥又如意。”“红烧萝卜块，吃了长得快。”一字不识的母亲如一个说书人，每一道菜都是一句祝福语，每一道菜都是喝彩词。寡言的父亲嘿嘿笑着，很是敬佩地看着母亲。母亲说完，给妹妹夹了饱含汤汁的萝卜块，给我舀了一勺豆腐。果然，有细细的肉末沾着，豆腐绵软细嫩，是入嘴即化的馨香。看一旁的妹妹，咬住萝卜块的当口，眉头快活了。原来，母亲用仅有的肉骨头熬出汤，剔下少得可怜的肉剁成碎末，汤煮了萝卜，肉末和进了豆腐。
瓦屋下，昏黄的灯光跳跃着，被母亲解读过的年夜饭有滋有味吃着。夹萝卜块时，母亲一个劲说：“大块点，大块点拿去好吃，吃了长得高……”路过窗外的邻居还以为我们家的肉有多大块呢。只有知情的灯火笑了，看得明了的黑瓦也笑了。
饭后，父亲变戏法似的拿出两只纸糊的竹编小灯笼，小心翼翼点了蜡烛放进灯笼内。顿时，火光摇曳，屋内明亮起来，妹妹拍手雀跃。我们姐妹俩拿着灯笼在屋内跑，移动的烛光跳跃，淌出一串串欢乐的音符……
多年以后，我读汪曾祺先生的散文《冬天》，里面有一段看似波澜不惊的文字：“天冷了，堂屋上了槅子……显得严谨，安适，好像生活中多了一层保护。家人闲坐，灯火可亲。”一下子击中心坎。
那一年，是一餐最简朴甚至可称寒酸的年夜饭。饭菜简单，祝福绵长。母亲给我们树立了积极乐观的榜样，生活再困苦也要有美好期盼。
“家人闲坐，灯火可亲”，只要一家人在一起，灯火真的是可亲的。
（作者单位：浙江省衢州市政府采购中心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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