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记忆】
几滴油花
■ 李敏
那年冬天,我已经记事了。不知为什么,每天夜里总是肚子疼。妈妈给我揉,爸爸用热手巾给我敷。几乎每夜都这样闹腾一气,然后不知不觉睡着了,睁开眼,窗纸发白天亮了。
妈妈经常对我说,怀上我正是打日本的艰苦时期,大人缺乏营养,孩子先天不足。兵慌马乱的年月,村里人人挨饿,家家困难,刚生下的我瘦得像猫大,不会哭,更不会吃奶,妈妈消瘦虚弱得也没有一滴奶水,父母只好用面糊糊喂养我这个小生命。妈妈愧疚地说我从小没吃过母奶,喝面糊糊把肚子撑坏了。
这天黑夜,我突然又肚子疼,疼得从睡梦中醒来。满屋黑魆魆的,窗帘上没有一点月光映进来,窗户纸被风吹得发出怪异可怕的声音,我翻身钻进妈妈的被窝。猛地,院子里传来有节奏的敲打院门的声音。爸爸赶紧穿上衣服,点着那盏有玻璃罩子的煤油灯端着出去开门。
不一会儿,他领进来三个年轻人。他们长得身高树大,面容和善,穿着单薄的黑色对襟棉袄,嘴里哈着白气,轻轻地把挎着的枪立在门背后。那个个子最高的人和颜悦色地对妈妈说:“大嫂,我们是商队的买卖人,刚才与老大哥说了,今天太冷了,又累又渴,想进来喝碗热水,歇歇脚。三更半夜的打扰你们了。”我偷偷地在被窝里看着,听着。他们的声音很低很低,轻轻的,柔柔的。妈妈忙着生灶火,爸爸赶快点火炉,让他们上炕坐。他们轻声说:“别吵醒孩子。”看见家里连一条板凳也没有,就各自蹲在地上靠墙的地方。
水烧开了,满屋拥挤着白气。爸爸给他们每人倒了一碗,他们边吹边喝。妈妈又把锅擦干,加上柴火,说:“光喝水不顶事,家里没有别的吃食,缸里有腌酸菜,给你们烩一锅吃吧!”那三人站起来阻拦:“不麻烦了,这就暖和了,也歇好了。”妈妈没听他们的,从菜缸里捞出一盆酸菜,切了半盆山药块,放在锅台上。接着她掀开地上的小红柜,弓着身子在柜底摸索着,直到摸出一个明晃晃的小瓶子。妈妈走近锅台,慢悠悠地说:“天太冷,给你们炝几滴油花,吃上身子更暖和些……”那几个人再三阻拦也没拦住她。
“哧啦”一声,锅里蹿出一股我从未闻过的香味,直钻鼻孔。烩菜烧开了,满屋又拥挤着白气。妈妈给他们每人盛了一碗,他们边吃边叹息,显得十分不安:“可是打扰你们了,也惊了小孩睡觉!”
三个人吃完烩菜,拉住爸妈的手,不住地道谢:“老大哥,老大嫂,天快亮了,我们走了,不久还会路过,再来看望你们这家好人!”爸爸端起灯,把他们送出门,回来悄悄对妈妈说:“这几个年轻人稳稳重重的,说话轻声慢语,一看就是正经的好人。莫非是活动在咱们这一带的抗日游击队?”妈妈愉快地说:“那今天我们就帮对人啦!”
(作者系内蒙古自治区作家协会会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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